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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們做完實驗要好好洗手,不然蝸牛裡面的寄生蟲會讓你們得腦膜炎!」

呂炯說。那是生物組的專題研究課,我們剛報告完我們這學期的主題,

那是上學期的事了,我似白非白的白了呂炯一眼。

「我會注意的。」我說,這是一段哀傷的開始。

 


 

「噢....那他現在在哪一個醫院?」辜明智問。

「榮總醫院,九樓加護病房。」葉政維說。

「那樣剛好,我們比完智慧鐵人競賽剛好去看他。」我說,

腦膜炎是吧,好啊李英明,我們要去看你了,

你最好不要給我出院了.....

 

這就是事情經過。

  


 

當天晚上七點十分左右,我、嬴崇、辜明智沿著走廊走到了加護病房外,

屆時一個媽媽和一個小女孩正好從病房走出來。

「欸那個好像是范洪吔!」我對辜明智說。

坐在那裡的是范洪和另一個李英明班上的同學,

掛在范洪臉上的是我從未見過的成熟沉穩。

 

「嘿!你好啊!」我坐到了范洪旁邊說,在這天之前,

他在我心裡都只是個不負責任的退隊者。

「喔!你好啊!」他冷冷的回了一聲,眼睛轉回手機螢幕。

「你們也是來看李英明的嗎?」我試著表達善意。

「是啊。」他回答。

「噢.....」我嘆,緊接而來的是空虛的沉默。

 

「現在不能進去嗎?」也許現在這個時候就該沉寂的,但我卻不停的打破沉默。

「他媽現在在裡面餵他吃東西,可能要等一下,」范洪說。

「吃個飯會吃到那麼久嗎?」唉呀,愛插嘴的我,

我們在這裡算是新手吧,不了解情況的我如此說。

「他那個病毒,擴散到喉嚨那裡,就是整個喉嚨都受傷了,

最近才開始可以吃東西。」范洪說,眼睛依舊放在手機上。

「噢....」一切又陷入沉寂。

 

「辜明智!拿牌!!開桌開桌!」我還當這是探望許明哲一般,對辜明智說。

「你們等一下進去不要白目問他太多問題喔,」范洪主動開口了,頭終於了轉過來。

「這個的意思是......」我停了下來。

「他這樣大概也沒辦法打牌吧!他前幾天才剛能說話而已,

他現在連我們在講什麼都搞不清楚,當然也打不了牌。」范洪說。

「所謂的白目是指....?」我問。

「之前有次有人在那邊放A片,」范洪說。

「天啊,那真的是很白目....」我說,就把這個當作等待期間的最後一句話吧。

牆上的分針晃過,七點四十分,李英明的媽媽走了出來。

 

「終於。」我小嘆了一聲。范洪起身,穿上隔離衣進去。

「那這樣我們怎麼有時間進去啊?他們不可能只看十分鐘的。」我起疑了。

「沒關係,我待會跟他們講一下,讓你們再進去二十分鐘。」英明媽媽親切的說。

「這個給你們喝,你們會口渴吧。」英明媽媽拿出一袋飲料,我們勉為其難的收下。

「可是這樣不好意思,家裡有人生病還讓您破費。」我說,卻也拿了瓶來喝。

「我們等一下要跟他說什麼啊?」好像都是我在說話,我也該閉嘴了。

「不要多說什麼吧!」辜明治說,口氣泰然自若。

一會,英明媽媽暫時離開。

 

「他們放A片他看的懂嗎?」我問。

「我不知道。應該看的懂吧。」辜明智說。 

「這是一個好問題吔!他看A片會有反應嗎?」我說。

「重點是,那裡面還有護士吔!」嬴崇說。

「『欸~這個人看起來好眼熟喔,她....她叫蒼井空對不對?』」

模仿著李英明,我們越講越開心。

  


 

「本日的參訪時間已經結束....」天花板上的擴音器傳來令人喪氣的話,

過了一會,范洪走了出來,我們終於換上隔離衣,我把嬴崇推開,先接過了隔離衣,

我和辜明智走進加護病房,在轉彎處瞥見了李英明的身影,我看著他,

儘管我心裡有千百萬句話想問,我也立即明白這些問題都不會有答案了。

 

他臉色蒼白、消瘦,看起來老了很多,頭髮剪短、眼神呆滯,

他穿著看起來幾天沒換的藍色襯衫,看起來一副病人的樣子。

 

「你是誰啊?」他盯著辜明智說,應該還沒看見我。

「我是辜明智啊!」辜明智說,李英明還是沒看見我。 

「誰是辜明智啊?」他轉頭向我,又轉向辜明智。

「你再說一次,你叫什麼?」他對辜明智說。

「我叫辜‧明‧智。」辜明智有耐心的說。

「辜明智是誰啊!?」李英明皺起眉頭,

辜明智這個時候應該哭笑不得吧。

 

「那你呢?你是誰啊?」李英明問我。

「我是呂祐,呂‧祐。」我說。也許,我總算可以在小說裡正式介紹一次我自己。

「那你呢?」他又轉向辜明智。

「我叫辜‧明‧智。」辜明智說。

「那你呢?」他轉向我。

「我叫呂祐。」才開始三分鐘,

我已經開始感到失望了,這根本不是我來這裡想要看到的。

「那你呢?」李英明說。

「我叫辜明智....啊算了,你不記得沒關係....」辜明智說。

「那,」李英明吞了一口口水說:「你們是誰啊?」

我們兩個差點當場笑出來,不過英明媽媽提醒過我們不要笑他。

 

「你們兩個是我的誰啊?」李英明說。

「我們是你的同學啊!」我說。

「等一下....你們,是我什麼時候的同學啊?」李英明問。

「....是你現在的同學啊!」辜明智說。

「你們是我的同班同學嗎?」李英明問。

「不是,我們都是附中的,」辜明智說。 

「附中,是什麼啊?」他說。

「附中,就是我們一起上的學校啊!」辜明智說。

「什麼學校?」

「什麼是附中?」

「到底什麼是附中?」李英明說,他開始無止盡的皺起眉頭,

像是思考著世上最難的題目,這些事情大概不是兩三分鐘解釋得完的了。

 


 

「那....我們是怎麼認識的?」李英明問。

「我們都是糾察隊的。」這大概是我說的吧。

「糾察隊....糾察隊?」李英明喃喃道。

「你...是糾察隊的嗎?」他問。

「對啊!我們一起出交通崗、服務學校....」辜明智說,他的語氣並沒有遲疑。

「你也是糾察隊的嗎?」他問我。

「是....我是說對....嗯。」我回答。

「我也是糾察隊的嗎?」李英明問。

「對,我們都是糾察隊的。」辜明智回答。

「我們都是糾察隊的.....」我覆誦。

「我們都是糾察隊的.....」李英明說:

「糾察隊....我好像有點想起來了吔....」

 


 

「你們今天怎麼會來看我?你們不是要上課嗎?」

「今天是禮拜天不用上課。」 辜明智說。

 

我的情緒脹滿整個腦袋,當辜明智說明天還會再來看他時,語氣依舊沒有遲疑。

「可是,」李英明說:「可是這樣不對,明天,明天是禮拜一....」

「下課以後我們再來看你。」辜明智冷冷的說。

「那我呢?我不用上課嗎?」李英明問。

「你趕快好起來就可以回來跟我們一起上課了,大家都在等你!」辜明智說,

我受不了了,這不是探望,這根本是要我們來這裡為他難過,這不公平!

不應該是這樣,但事實擺在眼前,我只能淌著這幾滴無形的淚回歸沉默。

「我看....你要不要先出去,換嬴崇進來?」辜明智也看出來了,

我不理會李英明可能會有的反應,頭也不回的走出病房,把隔離衣遞給嬴崇,

我跌坐在沙發椅上,我已經很久沒有如此百感交集。 

 

嬴崇走了進去,好一會後他們一起走了出來。

「怎麼樣?」范洪問,他的口氣像是嘲弄的問著「Impressed?Or depressed?」

「還能怎樣?也就那樣了啊。」我說。

「你們到底跟他說了什麼啊?你們該不會跟他說糾察隊吧?」范洪說,

這是什麼鬼話,要是平常我一定一拳揮過去,可是此時這樣又於事何補?

「可是,他也沒有問我們什麼是糾察隊吔。」我用平緩的語氣嗆回去。

「他主要還是在那個問題『什麼是附中?』上面停了最久。」

 

「噢對!」范洪和英明媽媽異口同聲的說。

 


 

「我每次過去就問他說:『我是誰?』然後他就會回答:『你是我媽。』」

英明媽媽說:「要是他連我這個媽都不認得,那就太誇張了。」

「而且超奇怪的,聽的懂師大附中聽不懂附中。」辜明治說:

「剛剛呂祐要解釋什麼是附中的時候,至少說了五次『好學校』吧!」

「是恰恰,是恰恰才對!!」嬴崇靠在我耳邊說。

「呵呵,」我現在其實一點也笑不出來。

 

「他之前還說他記得北一女。」范洪說。

「我們問他說他之不知道什麼是北一女,然後他就點點頭。」

討厭。我討厭這樣,一群人扳起臉孔裝傻說笑,

但他們就是正在這樣做,我不如此,反到顯得詭異。

「他大概在假裝吧!」嬴崇說。

「這也是有可能,他怕說什麼都不知道會被笑所以才點頭,」英明媽媽說。

 

在假裝的是你們!

 

為什麼要這樣,違背自己的感覺.....

我現在真的沒有力氣打破沉默了,我的感傷瀕臨潰堤。

我試著開口說離去前最後一句話:「那我們今天就先離開了,天色也晚了,」

「那你們今天就先回去吧,真的很感謝你們今天來探望他。」英名媽媽說。

「哪裡,不會的....」我說。

 

 和嬴崇、辜明智一起走出醫院,我總算感到自在了一點。

「你很會講嘛!」我揶揄辜明智。

「有經驗嘛,」他說:「我阿嬤之前住院我也有去探望,所以知道怎麼應對。」

是種帶點自豪伴著淡淡哀傷的語氣。

「我覺得在他好的差不多之前我不會再來了。」我說。

「這樣來探望他也不是什麼辦法,感覺只是來這裡感傷的而已。」

 

沉靜了一會。

「你剛剛還叫神經病嬴崇睡他旁邊哩!」我說。

「等等,這是什麼意思?」嬴崇說。

「我跟你說,要是有人真的在他旁邊睡了一個月,」我對辜明智說:

「要是有人在他旁邊睡了一個月,整天聽他問『到底什麼是附中....』」

「那麼那個人,肯定會寫出世界名著的。」我信誓旦旦的說:

「我說真的,要我的話,那本書就會叫《病床上的李英明》。」

是啊,但是我沒那個耐心整天聽他問一堆問題,我更沒耐心寫完那本書,

別忘了,我還有任務在身----但是,寫完這篇文章,對我來講不是什麼大問題。

 

坐在回家的公車上,我的頭開始肆無忌憚的痛了起來,

彷彿忿忿不平地向我抗議他不願想這件事。

「是今天晚上太冷了吧!真不知道這雨是下什麼意思的。」我騙自己。

 


 

!我摔下床,我的身體壓著棉被,我掙扎著爬不起來,

一腳踢中了後面的桌腳,裝著非洲大蝸牛的透明罐子滾了出來。

「腦膜炎是吧?」我不經意的說出口。

 

我看看我腳邊的蝸牛,只要輕輕的一吻,

我就可以倒在李英明身邊,一樣忘卻所有的不愉快了。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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